【原文】

出東門,不顧歸;來入門,悵欲悲。
盎中無斗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
拔劍東門去,舍中兒母牽衣啼:
「他家但願富貴,賤妾與君共餔糜。
上用倉浪天故,下當用此黃口兒。今非!」
「咄!行!吾去為遲,白髮時下難久居。」

【賞析】

    我的賞析方式為就故事內容與寫作手法對本詩進行分析,並徵引些許古文材料作為理論的參考依據。現將本詩的故事內容分為三個小段落,分段說明如下:

(一)「出東門……拔劍東門去」

    這一段寫的是故事中男主人翁的心境以及環境所帶給其行動的動機。在寫作手法上值得注意的是「出東門」與「來入門」的對比句式運用及其倒敘的描摹法。同樣是門,儘管性質不同(一為城門一為家門),主人翁卻對這兩種門有不同的反應。出東門時「不顧歸」的行為,乃是從來入門時「悵欲悲」的情緒影響而來;而「悵欲悲」則是來自於家中饑寒交迫的現狀──「盎中無斗米儲」、「架上無懸衣」的情形。作者先給出一個男主人翁不想回家的畫面,而後再慢慢以往前回溯的掌鏡方式描摹出家中景況不佳的憂煩來源,是極佳的故事陳述方式。

    除此之外,還要對男主人翁家中使用的容器討論一番。《說文解字》:「盎,盆也。」又《爾雅‧釋器》云:「盎,謂之缶。」再來探討缶的用途。《說文解字》:「缶,瓦器,所以盛酒,秦人鼓之以節歌。」而史游的《急就篇》 注則是說明:「缶即盎也,大肚而斂口。」可知盎是一種大肚小口的瓦器,主要功能是拿來盛酒或擊歌;然而男主人翁的家中竟然是拿用以享樂的器具做為儲藏米的用途,足見其家境本來就不富裕,無酒可飲亦無心思可歌。長久以來的經濟壓力亦是逼迫男主人翁的一大因素,想必這一次家中的經濟狀況是直直跌落谷底;在這最後一根稻草的驅使下,男主人翁才忍無可忍地拔起了劍。由此可知,男主人翁的拔劍並不是一個作者對於衝動形象的安排,而是在環境驅使之下的合理的情緒表現。

(二)「舍中兒母牽衣啼……今非」

    這一段寫的是男主人翁之妻洞悉自己丈夫即將犯險時的勸阻之詞。在寫作手法上值得注意的是此時開始以對話的形式敘事,並且以「牽」與「啼」二字帶出男主人翁之妻的勸阻與反對。

    漢樂府《隴西行》有云:「健婦持門戶,亦勝一丈夫。」由此句可見,漢代的婦女在家庭婚姻中是具有一定地位的,何以作者賦予男主人翁之妻的力量僅止於允許其無力地「牽」起男主人翁的衣衫而以弱者的型態「啼」泣,並未給予更大的阻止權力?以接下來的劇情而言,很明顯地男主人翁之妻是在實行一種哀兵政策:首先說自己對於現狀的滿足,而後企圖以皇天的正義性喚起男主人翁的是非心,再以孩子做為最後一道防線試圖使其動搖。男主人翁之妻清楚意識到自己的丈夫已經拔出了劍,再以強硬的態度遏止其行為僅是火上加油而已;是故說之以理(「上用倉浪天故」)、動之以情(「下當用此黃口兒」),以期能扭轉現狀。在作者的筆下,男主人翁之妻一反天下婦人的常態(理應潑婦罵街);脫離了悍婦模式之後,以一個富有智慧的形象在我們面前出現,此亦為一新穎筆法。

    除此之外,「兒母」的用詞以及所願共食的「糜」充分表現出漢樂府的民歌性質和題材上的生活相關性。「兒母」乃是「孩子的媽」之意,而《爾雅‧釋名》則說:「糜,煮米使糜爛也。」在艱苦環境之下,以粥為食的確是一種必要應急措施;也與上一段「盎中無斗米儲」巧妙地做出了呼應。

(三)「咄……白髮時下難久居。」 

    這一段寫的是男主人翁對於妻子勸阻所做出的反應,並表述其堅持行動的緣由,以強烈的語氣與用字強調其決心之堅與心急之程度。在寫作手法上值得注意的是狀聲和使役語氣的使用在詩的節奏上所造成的不耐與急迫感。

    《漢書‧東方朔傳》:「……咄!口無毛,聲謷謷,凥益高。」,顏師古注:「咄,叱咄之聲也。」在此處男主人翁亦使用「咄」一詞,其功能在於凸顯其逐漸增長的怒氣與不耐;翻譯成白話文,文雅為「噯!」,粗俗便是「去!」一類字眼了。此字之用成功讓我們腦海中的男主人翁蹙起了眉、癟起了嘴,實為傳神。

    「行」則是以使役動詞的角色在男主角的話語中登場,對此坊間有兩種解釋:一是要妻子走開別拖住他;另一則是持不同意見,認為此處的「行」乃是指男主人翁指稱自己即將要離開。個人比較偏向第一種說法,亦即「行」是充當使役動詞發揮作用者。

    若「行」是男主人翁自我表述之語,此字之運用也過於簡省,無法與整句的情境連貫。以最末句「白髮時下難久居」來看,男主人翁並沒有火急萬分到話說不清楚,而是在「行」之後以一句有邏輯的完整理由句作結:白髮不停地掉,所象徵的是自己時日不多,故不能再繼續等下去;充分表明了自己非得今天拔劍出東門不可的急迫性,也是對於妻子苦口婆心的交代。若是要將「行」歸咎於男主人翁急怒攻心以致腦筋不清楚地急急忙忙,講話也跟著簡短了起來,似乎也是不甚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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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彧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